Shigure

时雨
缝嘴
言多必失


摇曳的舞池，昏暗的灯光，女侍者恨不能让自己衣服的领口低一点、再低一点。这是上流世界的舞会，就算不奢望攀上枝头变成凤凰，一夜情所能赚的小费也足以抵上一年的收入。放纵吧，因为青春就像生命一样稍纵即逝。狂欢吧，因为人和人的感情就像斟满美酒的玻璃杯一样脆弱不堪。沉迷吧，因为人生远比眼前的欢愉复杂许多。
“我可以坐你身边吗？”毫不避讳周遭人的眼光，风韵犹存的女贵族托着高脚红酒杯，另一手捏起蓝发青年那有些瘦削、线条硬朗的下巴。她朱红的双唇像是带刺的玫瑰，绽放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之下。
“……呼——嘶——”青年咧嘴笑着，被银线缝紧的双唇中吐出意义不明的音节。他迎合着那猩红的花瓣，任凭淬毒的雌蕊撩拨他只能隐藏在牙齿身后的舌头。锋利的茎刺划破他白皙的肌肤，流出的是馥郁芬芳的美酒、还是表里不一的毒药？他笑着、承受着、配合着，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她终于信任了他。他如此断定。配合地牵起她被黑色的手套覆盖的纤纤玉指，在她的带领下离开嘈杂的环境，如同逆着晚风展开一场盛大的逃亡。呼啸飞驰的恶意点亮刺眼的前灯，人人自危的丑态在夜晚中无处遁形。他兴奋地睁开半眯的双眼，打量着眼前这个腐臭的世界。
夜晚是如此漫长，破晓的曙光究竟何时才能照亮厅堂？
交错的躯体，淫靡的喘息，悖德的情感，罪恶的药物，旺盛的欲望……来！让我们为这个肮脏又美好的世界干杯！庆祝我们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里又迎来了今朝！唱啊！笑啊！因为我们尚且活着！因为我们尚且——
柔软的钞票被冰冷的手指塞入他的领口，他毫不避讳地从腰间将它们拾起、折叠好，单膝跪下亲吻她素白的脚踝，二人握紧的双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卷散发着油墨香的胶卷。他们心照不宣地看着彼此，在那越发激烈的进行曲中，在紧锁的休息室中，开始了只属于二人的下一轮舞蹈。
你憎恨着谁吗？你想要谁去死吗？你对谁怀有着无可比拟的恶意吗？
如果你有同样被出卖的觉悟，那就来找他吧。他就像一只流连于贵族、王族、富翁之间的流浪狗，只要价格公道，对谁都会摇尾乞怜。他不属于任何人，正因如此，任何人都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他。尽情地压榨他吧，能以这种身份栖身于上流世界就应该感恩戴德了。然后——
在他那里获得你所想要的一切吧。
无论是丈夫、朋友、仇人、竞争对手、甚至是王储，只要你能开出相应的价格，他就会为你提供相应的情报。
我们都不清白。
在这个污浊的世界里，我们的出生就已是罪孽。又有谁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所以，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秘密。这恰恰是不被允许的。言语是滋生罪恶的温床，而行动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证据罢了。你的秘密、你的隐私，意味着你的不忠，意味着你的不洁。即使是一句无心的醉言，也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恶毒的目光就像手术室的灯光，晃得人睁不开双眼。可是天下之大，疆域无边，又有谁能真正全知全能？再严酷的清扫，也会有无法注意的角落；正如最残酷的风雪亦能催生出高洁的雪莲。法律和酷刑可以束缚人的行为，却无法束缚人心。就像小步舞的曲调一样，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重复，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前进；犯错、掩盖、犯错、掩盖……人类就是一种喜欢用无数谎言去遮掩最初一个微不足道的瑕疵的愚蠢生物。
所以，自相残杀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抓住彼此的把柄。这样我们才可以狼狈为奸，微笑着当做曾经的不愉快都是昔日的梦境。这样我们才可以当做一切无事发生，在必要的时候把对方推入悬崖不是吗？
毫无意义的杀戮，毫无止境的贪婪，毫无尊严的懦弱，毫无谋略的策划；一切的一切，人类的需求造就了现在的他。他就是那只栖息于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以腐烂的血肉和秘密为食粮的乌鸦。大家对此心知肚明。
没人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人的隐私，没人知道他究竟把那些证据隐藏在了哪里，没人知道他身后的主使究竟是谁。正因如此，没人敢冒然取他性命。更何况，我们需要这样一个，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利刃。很多时候，不属于任何一方，比属于自己一方还让人心安。
变态的贵族用精细的银线缝上他好看的薄唇，却无法阻止流言似瘟疫一般传播；无聊的富豪为他取名为“默”，却不能让世间回归原初的宁静；凶残的王族在他身上刻下点点伤痕，却无法修补这个千疮百孔的社会。
你知道吗？你们相互撕咬的丑陋嘴脸是如此的滑稽。你知道吗，你们自诩高贵的做作是如此一文不值。你知道吗，你们徒劳无功的努力是如此令人作呕。
夫妻可以在一夜之间反目成仇，亲子可以在一瞬之间拔刀相向，挚友可以在一息之间你死我活。没有爱情，没有亲情，没有友情。唯一靠的住的，还是利益和金钱啊！
他揽住她已经有些发福的腰，打开休息室的大门，同她一起如同交错的红蓝蔷薇绽放在疯狂的晚宴中央。一个篇章结束，持枪核弹的密探将她的爱人架走，她却和他若无其事地摇曳舞步、相视一笑。
或许是有些疲惫的缘故，她欠身行礼，推门准备离席。她回头对他招手的样子定格在刺眼的远灯光中，那自鸣得意的微笑始终挂在脸上，以同她相配的绯红谢幕。他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愉快地数了数放在胸前口袋的钞票，披上外衣离开了宴席。
晚风吹人酒醒，却不能叫醒那些真正沉睡着的人。背叛随时会发生在你身边，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也许就是下一秒。可是人们依旧选择踏着同伴的尸骸前进，乐此不疲。这种疯狂的、沉默的、变态的、压抑的沉默究竟要持续到何年何月？
也许只有死亡才是一切痛苦的终焉。
“可是即便如此，人性也依旧美丽。”他想这么说，吐出的却只有无意义的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