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aac

以撒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的眼睛可以看透过去、未来和现在。”
温柔的风吹过原野，带来春天特有的，夹杂在空气中的、淡淡的香气。少年的双眼上裹着厚重的纱布，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据说他的眼睛再过几日就可以重新看见阳光。但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何弄伤了双眼——甚至看起来，他甚至对此乐在其中。他虽然喜欢和别人聊天，但几乎并没有过多的人敢和他过多接触。
“异常”。
如果要找一个词语来形容少年的话，那一定是“异常”。
温柔、和善、平易近人……按理说，这样的孩子没道理不讨人喜欢。但是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是他可以营造出的表象一样。他就像一条毒蛇，丝毫不准备掩盖自己的毒液和獠牙。和他聊天，你会发现自己仿佛只是一个游戏里的角色、甚至是棋盘上最不起眼的一枚棋子。他以这样的态度对待他人，当然也如此对待他自己。
“和他说话毛骨悚然的……就好像随时会发生什么事一样。”照顾他的医生也如此说道。
有关他的传言沸沸扬扬，不过他似乎不以为意。他依旧喜欢来到空旷的地方，用听觉和嗅觉感受着每一天的变化。他不说话时就像一个故事中走出来的天使一般，安静、优雅甚至嘴角还挂着甜甜的微笑。让人会在不经意间遗忘了他或许是个危险的家伙，这样的情况。甚至可能会在不知不觉间，逐渐沉浸于他编造的故事之中。
“天使？哈哈，您的直觉很敏锐呢。”如果把这样的想法告诉他的话，多半会得到这样没头没尾的回答，“在死之前，我的确是一位天使呢。”
那是一个普通人所不能理解的世界。这个世界中有神话中才会出现的生物，也有只有幻想中才会出现的剑与魔法。少数智者通过冥想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端倪，但仅仅把这里当做是一个只存在于理想化的桃源乡。
而他就是这个世界中的一名天使，名为“Isaac”。这个名字并没有如同它的寓意一样，为他的人生带来光明与恩典——或许这么说并不恰当，凡事都没有固定的答案，关键是看你从哪个角度去想。
生有百目，能勘万物。身负八翼，光耀千里。这是一个人丁稀少的种族，也是一个有着自己文化和荣耀的种族。而他则是这个特别的种族之中，最为特别的存在。
因为灵魂是他们最好的食粮，这个种族自然而然成为了周边最为恐惧的一个威胁。从战略上讲，有一个说法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随着龙族迅速崛起，逐渐联合了其他部族，百目天使的地位逐渐受到威胁，获取食物也越来越困难。为了维持族内的稳定，为了延续种族的未来，百目必须要想办法和龙族握手言和……并最低程度地放弃自己曾经享有的一部分利益。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如说，从这个种族因为自己的“特别”而变得肆无忌惮开始，这个结局就早已成为了“必然”。
“这不是很好嘛？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脸上长着雀斑的小孩子听了这个故事之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是呀，妈妈也说，这都是他们的报应呢。”总是抱着一只白兔子的女孩也点头附和。
弱势的群体总是喜欢联合在一起，通过抱团取暖这样最为原始的方案来对抗寒冬。虽说蚂蚁聚集在一起或许也可以吞噬一头大象，但如果逐个击破的话，蚂蚁始终还是那只蚂蚁，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变化。
强者为了体现自己的仁慈，往往会对这些蝼蚁一般的弱势群体施以援手，宛如饲养家畜。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些被饲养的弱者们只需要对其感恩戴德、顶礼膜拜就可以，并不需要担心在某一天自己会成为饵食。
讲故事的少年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这群在龙族的“庇护”下，其乐融融的流民们。他们都是在战争中失去双亲的孩子，负责照顾他们的龙族就是他们的“妈妈”。有战争的地方，就会推进福利院的生长。这是正常人出于怜悯之心都会做出的举动。
正因为如此，这个地方最适合捏造身份的家伙混进来，毕竟很少会有人怀疑一个刚刚经历过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小孩子。
可这一切都过于顺理成章，毫无意义。
百目天使的结局也好，弱者即将迎来的安定也好，一切的一切都按部就班，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头，实在是太过无趣。
如果迎来了和平，那个非常喜欢吃东西的小胖子或许会成为知名美食家。
如果迎来了和平，那个总是拖着他和其他孩子一起玩的家伙或许会成为不错的老师。
如果迎来了和平，那个常常躲在图书室里的小家伙应该可以成为研究员。
啊，温柔的“妈妈”们或许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走入洁白的殿堂，开始幸福的人生吧？
人的特质在一定程度上会决定他们的未来，这就是所谓的“天赋”。而对于他而言，可以比其他人更加轻松地推导、预见未来就是他的“天赋”。
回应“妈妈”的呼唤，蹦蹦跳跳地追上准备去吃晚餐的大部队，他的嘴角依旧挂着这个年纪所应有的笑容。夕阳的光芒透过窗户，将他的影子拉长之后投在洁白的墙壁上，宛如一只凶猛的巨兽，或者来自深渊的恶魔。
一如既往的餐前祈祷，一如既往的欢声笑语。这样虚伪安定的日子只会渐渐地磨平人的意志，让人满足于现状。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那一夜，火光照亮了整个郊区，孩子们的尖叫声和哭声久久地回荡在废墟之上。他从未感觉进食是如此令人身心愉悦的一件事，他从未感觉到如此畅快。
没错，昔日的友好与乖巧，全部、全部都是骗你们的。
毕竟如果战争不会结束，你们迟早会是别人的晚餐。
尽情地哭喊吧，尽情地怨恨吧，绝望的灵魂可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他咯咯地笑着。睁开了身上的百目，展开了身后的八翼：
“啊，说起来还没告诉你们我的名字呢。我叫布里欧，是一位百目天使哦。”
做这种事的理由？
那当然是因为，可以轻轻松松预见结局的生活，实在是太过无趣了啊！
“你……你就是为了这种理由，杀害了那些无辜的孩子们，将一切责任推卸给布里欧！？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恶行，布里欧不得不自杀谢罪，而战争也延长了数十年！？”审判席上，名为克莱尔的天使气的浑身发抖。这个家伙他当然有印象，在布里欧——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死去之前，她最喜欢追着那家伙满世界跑了。
怨恨？算不上吧。被问及为什么要这么做时，他毫无廉耻地回答道。
是的，他并不怨恨布里欧，如果一定要刨根问底当时他为什么自称布里欧的话……或许他只是想看看那位正直而又高洁的哥哥在面对这份污名时会做出如何反应。
宣读罪状、列举证据，好像他的罪孽罄竹难书。这场漫长的审判他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如果不是被烫坏的百目还在隐隐作痛、透过纱布渗出鲜血，恐怕他一定会当场昏睡过去。说实话，看到像他这样的恶人，居然也和其他人一样会痛、会流血、当然也会死，这件事他其实挺欣喜的。
毕竟这意味着他和他们一样。都是寿命有限的生物。但也意味着他和他们不一样，他可以轻易地看穿他们无法理解的事情。这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也是一种玩世不恭的轻蔑。正如他讨厌可以被预测的未来一般，归根结底是源自于他站在高处，对于这些愚民的俯视。
“Isaac！你可认罪？”克莱尔厉声问道。
这真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无论多少次，他的回答都不会变：
“当然不会啦，无聊。”
随后他被当众处刑，当然也没让他死的非常轻松。这个过程虽然痛苦又漫长，但他终于遇到了自己无法预测的事——他并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在这份痛苦中死去。死亡的瞬间是非常短暂的，宛如绷断的弦，只需要轻轻的一下，就会让原本完整的音调分崩离析。
是的，他在饱受折磨之后终于迎来了死亡。但即便如此，他也对于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愧疚之心。
“故事讲完啦，我之前就是这样的一位天使哦。”少年甜美地笑着，安静地等待医生帮他换药。听说不久之后，他的眼睛就可以重建光明。
“你是不是想说，你身上的疤痕也是你前世留下来的啊？”医生似乎并不想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只是敷衍地附和。
“没错，这是我的惩罚。”他笑着回答，但是对方并没有回应，只是径直离开了他的病房。他转动着轮椅，现在他的眼睛已经可以透过纱布，微微地看到一丝光亮。虽然那是如此模糊的景色，但依旧帮助他勾勒着这个世界的模样。
就好像是又一次新生。
他慢慢地把头靠在桌子上，虽然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依然保留着前世的记忆，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这不是让他去赎罪。
“不过……这样也意外的有趣。”稍微感觉到人生的乐趣，他不禁笑出了声。
那么接下来，就让生活变得更加有趣吧！

【by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