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mui

カムイ神威，巫女
被神爱着的孩子，她的存在即是福运的象征

“守りもいやがる　盆から先にゃ
雪もちらつくし　子も泣くし……”

在神乐铃的伴奏下，身着羽织的巫女们在万家灯火中翩翩起舞。纯洁的侍女将遮挡她的屏风拉开，在人们的欢呼声和祈福声中，她身披素白的十二单，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

这里不是吉原，她也并非花魁。但是此情此景同太夫出行有何区别？她面带年复一年、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的微笑，向祈祷的人们挥手示意。太鼓的鼓点愈发欢快，寄托思念的浮灯如同萤火飞向天空。孩子们头戴狐狸面具，手持苹果糖在人群中欢呼着穿梭。敬畏神明吧，为了今年的风调雨顺；向神祈祷吧，为了来年的富饶丰收。

她是被神眷顾的巫女，她是侍奉神的女人。她的存在即是祥瑞，她的话语即是神谕。她被扶上神车，在神官和巫女们的簇拥下，三十二座神车缓缓前行。这宣告着神舆渡御的开始，今年的宵山祭迎来了最热烈的高潮。

她坐在漆红的车厢内，小心翼翼地透过窗窥视着漫天的灯火，还有翩翩起舞的人群。他们拨弄着三味线，和着清酒唱着歌。关东煮和章鱼烧的香气混在烟花的火药味中勾引着人的食欲。这是为她准备的祭典，可这片喧闹却不属于她。她托着腮，看向盛开在夜空的花火，云雀扑腾着翅膀，在那片青色的花田中飞翔。还未仔细欣赏这片景色，她便在神官的催促下放下帘子，整理好仪容走出神车。她短暂的旅途已经到达终点。这座沉睡在紫阳花丛中的神社是她的家，是这场祭典的起点。这里供奉着伟大的神明，这里是为她而造的宫殿。她慢慢地穿过鸟居，这里明明被烛光照得通透，可她依旧觉得寒冷万分。

那个男人就在祠堂中等待她。虽说这里是神社，但是能够进出的却只有她一人。这便是由于那个男人的缘故。他不喜欢被人打扰，甚至可以说，他对于人类的好感度并不算高。即使人们为了他而年年举办这场游行，即使人们为了他而不断修缮这里，他们依然无法得到他的欢心。

即便如此，他依旧庇护着人类。因为她也是这群愚笨生物中的一份子。他爱屋及乌，福泽她的同胞，希望能够让她开心。她必须无时无刻感激他，并且保持孩童般的笑容。因为她确定，只有这样，他才不会降下灾厄。

毫无疑问，神是爱着她的。但是这份爱并不完全是亲情，也不能用男女之爱一笔带过，而是趋近于饲主对于自己精心培育的金鱼那份狂热的痴迷。这是得天独厚的宠爱，是神对她的祝福，但也是一种变相的诅咒。他愿意为她奉上最圆润的珍珠和最鲜艳的珊瑚，他愿意一刀一刀地将名贵的楠木枝雕琢成精致的发簪插在她雪白的发间，他愿意将满屋黄金融成一枚小巧的铃铛系在她的腰上，但他唯独不愿意过问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唯独不愿意在乎她的感受，他唯独不愿相信她不是他的玩具，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也需要一点属于自己的想法。

人类总是有一种神秘的错觉，我对你好那么我就是爱你的。而神作为人们信仰的结晶——这么说或许不太恰当，但是人类的信仰对于神确实是有相当程度的影响力——毫不意外也陷入了这个误区。他见她回来了，像个天真的孩子一般雀跃。他把她搂在怀里，向她展示他为她准备的礼物；他用鼻尖轻轻地触碰她的发丝，在她的颈间嗅着她的体香。他在确认她外出期间是否有被外人沾染。她早已习惯，任由他摆弄。她麻木地对人类为他奉上的贡品表达喜爱，即便她满脑子都是铜锣烧甜甜的味道和在锅中翻炒的红豆沙。

历经漫长的岁月，她非常清楚该如何同这位神明相处。她是他的所有物，这里是她的牢笼，这里是她的池塘。他肆无忌惮地向藤蔓一样，吞噬她仅存的空间。他对她的关爱越发精心，却唯独忽略了飞鸟渴望天穹，池鱼思念故渊，而人类所需的，是自由。

她当然也有权利跟神好好谈一谈。虽然神对她的溺爱几乎让她无法喘息，虽然神的占有欲几乎让她无法活动，但他并不至于为了她的一句话而迁怒于人类。可是她不能这么做，不仅是因为狂妄自大的神只会把这些话当做她撒娇的戏言——在神的认知中，接近于笼中雀的她是没有权利提要求的；更多的是因为她不敢开口。

他是赐予她“神威”之名的父亲，他是给予她安身之所的恋人，他是改变她人生的支配者。她无法反抗这样的他。

他们的初遇是在茫茫雪原之中。生而白发红瞳的她被视为不祥之物，被当做忌子丢弃。皑皑白雪覆盖了结冰的湖面，游鱼在冰层隔断下的水中安详地冬眠，而她的体温在风雪之中急速流逝。

“我不想死……”无人倾听她的哭泣，无人为她拭去眼泪。她绝望地顺着北风的方向向前走，如果这场雪能在她抵达下一个村庄之前结束，那她或许还可以活下去。命运偏偏喜欢同她开玩笑，她一脚踩在冰面上摔在积雪之中。刺骨的寒意侵蚀着她仅存的意志，但她偏偏不想起来。这可是她睡过最柔软的地方。她太累了，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三天没有吃过饭。在这里停下似乎也不错？倦意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她的意识昏昏沉沉，竟然有一种奇怪的放松感。

“啊，好可爱。”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那个人的胸膛十分温暖，全然不似周围的冰天雪地。“就像雪兔一样。”

神收养了她。这么说来，那段时光始终像三月的阳光一般明媚。为了照顾她，神笨拙地学着帮女孩子梳头，频频出入集市只为了找一件适合小女孩的衣服，如果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还会一并带回来逗她开心。她牵着他的衣角，帮他戴上庙会摊位贩卖的狐狸面具。她就像一只活泼的兔子，围着他转来转去，和他一起吃同一颗苹果糖。

——如果时光能永远定格在那些时刻该多好。她经常这么想。

她渐渐出落成一个窈窕的少女，因为神的缘故，她被视作可以带来好运的巫女。她本以为可以就这样和人们重归于好，却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凡是过于亲近她的人便会灾厄缠身。

这是神小小的不愉快。他嫉妒他们可以陪在她身边，他怨恨他们吸引了她注视他的目光，他介怀她不再专属他一人。所以他为他们带来灾厄，让所有人不敢接近她。她被视为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人们远观她、敬畏她，向她背后的神祈祷，殊不知她只是被困于这座华丽神社之中的囚徒。

“神威，你喜欢庙会吗？”神揉着她的头发，亲吻着她的脸颊。她依稀记得，他们第一次逛庙会时的情景。他宽大的手掌握着她小小的手，架不住她的央求耐心地帮她捞金鱼，从来没吃过章鱼烧的他们一起被酱汁烫到流出眼泪，在他们的欢笑声中，烟花在空中绽放，斑斓的色彩映入她绯色的双瞳，成为她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色。

白驹过隙，他为她带来了专属于她的祭典。她站在高台上，远远地凝视着人们的笑颜，忽然发觉自己与他们近在咫尺、却相隔甚远。是啊，这是神为她准备庆典，这是她的主场，但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她。

“又到了秋天啊。”她坐在石阶上，伸手接住飘落的枫叶。漫山遍野的红色将建立在山脚的神社包围，十月的凉风吹动她雪白的发丝，她抬手用手中的红枫遮住太阳，微弱的光点透过树叶的孔洞洒在她的脸上。她拄着扫把，思考着要不要下山买几块果子回来就着乌龙茶品尝。她在脑海里勾勒着月兔和樱花形状的糕点，不禁轻笑出声。

现在是神无月，神不在的一个月。“十月神无月，俗以神集出云云。”在这短时间里，八百万神明要去名为出云的地方集会。神也不例外。椿神威并不算清楚出云在哪，但毫无疑问，在这段时间里，她是自由的。如同随风飞舞的红叶，如同天边飞翔的云雀。她伸手遮住有些刺眼的阳光，不知为何感到一阵轻松。

就在这时，她感觉有人轻轻触碰她的发丝，这个举动是如此的温柔又小心，仿佛在抚摸精致的瓷娃娃。她回过头，正对上一名年轻的刀侍的双眸。他腰上佩戴着充满戾气的太刀，但散发的气质却让人无比安心，仿佛他只是你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他手持一支朴素的发簪，在顶端盛开的椿是它唯一的装饰。他似乎没想到会被她发现，慌忙想把发簪藏起来，却一时乱了阵脚不知道该藏在哪里。

“噗……哈哈哈……”她见他笨拙地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大概是误入歧途的浪人吧，反正也要出门一趟，就顺便帮他引路好了。她很少像现在这样放松，也很少像现在这样感到愉快。不知不觉笑得有些失了仪态。她用手指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泪，正欲开口却被他抢先：

“我可以……为你插上这支发簪吗？”

——那名青年恭敬地向她行礼，就好像这是他赌上一生的请求。他是如此无礼又如此真诚，她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只有飞舞的红叶乘着秋风飞向遥远的高空。

故事才刚刚开始。



火神之舞













Young gene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