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candy

• 普通大學生，疑似流浪癖，天天晚上去奇怪的地方過夜，就是不回家。
• 翹 家 人
• Loveless的密友，喜歡與他講流浪見聞記。經常和他去不超過市區七十公里的地方旅行。
• 擅長爬樹。
• 自稱永遠無家可歸(Homeless?)。但對此抱有很輕快的態度。
• 實際上家裡很有錢。有個厲害的哥哥。
• 夏天會和Loveless一起住在偏遠郊區并每天去法式咖啡館與土耳其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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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會過去……」
　　他這麼說，鏡片後面的眼瞼垂下來。我感覺他快要哭出來了。這個小可憐。他的聲音止不住顫抖像一根緊繃的弦，輕輕一觸感情就要傾瀉出來像一場災難。我想象他的手用同樣的頻率顫抖，然後摘下眼鏡……沒有這回事。最近我對這種飽含深情的描寫方式厭煩了，雖然我總是不經意地飽含深情起來。我意不在此。
　　「行吧，不幸的事也會過去。」
　　我擺出一副英雄主義的模樣拍他的肩膀。他有些不滿。
　　「開心的事也會。」
　　「我覺得不管過去了什麼，反正生活還是再繼續。反正有的人只想過平靜的生活，你曾經擁有，然後你把它們退還回去了。」
　　他沒聽到我的聲音。說實在的我自己都聽不到。如果他聽得到肯定又要擺出一臉誇張怒斥我太沒追求，只是我這時就算說了話也和沉默無異。這是一個嚴重的時刻。為什麼我說話都會如此矯揉造作呢，好恨啊。
　　「所以，你究竟想要怎樣？」
　　好吧，我也不知道我想怎麼樣。我想拍他的肩膀……不可以。越過他，我看到窗台上的太陽花盆栽，也以一種拼命的姿態向他彎曲身體。放棄吧，你也拍不到他的肩膀。我默念道。說不清來由的混亂劇痛從肢體末端湧上來。我感覺自己被填滿，因此胸悶氣短。
　　我和他，和我可愛的唯一的朋友相遇在五年前，雖說還可能更早一點，但我覺得相遇與初見還是有些區別的。我忘了我曾經是什麼樣的人，就像我忘了那具體是什麼時間一樣。我甚至忘了我們是因為什麼相遇的。這應該有一個理由？可能吧。他曾經還是短髮，細碎柔軟的，白皙而在關節染著一點淡紅的雙手，溫暖得像貓的心臟。我能輕鬆地越過他的鏡片看他的眼睛，裡面一片平靜，深而淡漠，帶著點晦暗但又無疑是清澈的。只是太深了而已。可能還有冷。我並不討厭冷，如果我的骨頭是金屬做的，我可能會跌在底上逐漸鏽蝕，蛀出一個個細碎的孔洞。
　　他的安靜讓我安全。他是置身物外的，所以我能感覺到他的安靜是與生俱來而非經驗造就，是天然湖而非人工湖。即便如此，他也涉世未深。和我一樣盲目地在世界里掙扎著。當他因為興奮或驚訝睜大眼睛時，表面就浮起波瀾讓它明亮起來，像反射不為人所見的光。
　　所以我享受讓他興奮或驚訝的過程。
　　即便是虛張聲勢。
　　關於我自己，目前沒有任何值得交代的事。我一直活著并活的很業餘。我唯一的特點是我執拗地愛好流浪，因為同齡人具有的或被默認該具有的東西我全部沒有，比如親情和友情。不過社會共識不是我在意的東西，作為交換，我會得到他們沒有或不被允許有的東西。我能沿著市中心的主幹道走上一整夜，躺在樹枝與干的夾角上看僅有的幾顆星星，一整夜聽歌，一整夜像傻子一樣流淚，一整夜看掉半本一九七零年初版的書，在他們必須睡覺的時候。但我並非無家可歸！我有自己住處，雖然沒那麼大，但一直有人會交房貸，且夠我下雨的時候回去睡到第二天中午。四處遊蕩是我的天性，我是自由的狂人，並且只有在夜裡我的心情才會輕盈到和我一起離地，在上空遠遠地飄來蕩去只留一根線在我手裡。我就是這樣生活的。我也是風箏，那個房間僅僅是用一根手指拉住我而已。所以完全沒有什麼好說的。
　　「你要說的話我一定會聽。」
　　他把頭埋在左手心里，右手合上他桌上攤的《生活與歌曲》。「不，沒有。我其實比你想象的輕鬆多了。」我說。
　　「你孤身一人，並且總是孤身一人。過分孤獨不是一件好事，你沒人談心的話我可以做一個業餘的傾聽者。」他把眼鏡摘下來揉著眼眶四周，「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麼昨晚在我公寓樓下！」
　　「我怎麼會知道你住哪間，我只是暫時停一停，然後我就回去睡覺了。」
　　「半夜一點半？」
　　「因為我無聊了，所以我出去轉轉，並且我想抓寶可夢。你不知道昨天你樓下出現了化石翼龍嗎？」
　　「我怎麼可能知道，你沒遇到什麼狀況嗎？」
　　「什麼都沒。」
　　我有些窘迫了。如非必要，我不想讓任何人為我操心。我是世界上最難遇到精神上的打擊的人，我過於強韌。孤獨從未是我在意的東西，但被他一口咬定，他開始一步步逼近我的裝甲，并拆下面的偽裝。我不喜歡這樣。我從來都不是一個病號。但因為是他，我可以變得縱容起來。

　　當初他第一次聽我說我的深夜奇遇，他一直沉默，讓我一時間嚇得不知道該不該把手放他眼前晃一晃。我伸出手的時候他又突然開口嚇得我縮回去。「就是這些？」
　　「是啊，只有這些。」
　　「我第一次聽到這些。嗯，我是說我看不出來。你是半個流浪癖嗎？」
　　「你為什麼要驚訝？你認識的人都有著奇怪的癖好，有的可比流浪癖危害大多了。這些都是很普通的事。」
　　「拜託，完全不！所有的philia的普通都源於它們本身的怪。雖然我可能言重了。」那天他睜大眼睛說這些話，讓我第一次捕捉到他湖面上的波光，我整個人都像羽毛一樣輕淡地浮在冰凍凝滯的空氣里了。很舒服。舒服得我想要立刻放棄思考。就是這！他的眼睛。他的聲音，遙遠極了，像鳥一樣衝撞，在遙遠的空氣般柔軟的海洋邊界，他的手如貓的心臟一般溫暖。我被他拉回岸邊。在那一天我們相遇了。我將他睜大的眼睛當成一個邀請，心中亂七八糟的雜音響成一團。
　　他願意，或者說請求我對他講述我的奇思妙想，但我還是無法用一種具象化的語言完美表達出來，那種冷風里文字的香味的流動。有時候我會去編造一寫故事去敷衍他，然後被敏銳地察覺到，并被無害地質問。「真的嗎？」……於是我只能把我所有編造的奇談咽回去。我不太想欺騙他，而且他看上去根本不會受騙。於是我順著他的意願用混亂不定的表達方式斷斷續續地說著偶然一個瞬間里心中莫名其妙但是巨大的荒謬。什麼？我感覺我又變成了半吊子的詩人。學著蘭波的那幾招，描述靜寂，描述黑暗，描述不可描述，固定我暈眩的感官。然後我喜歡上了描述本身，甚至因此變得激動。那些難以固定的感情通過混亂的語句重新佔據我的精神，溶解我的血肉，自顧自冰冷地燃燒了。有時我因此胸口悶到想要流淚，不是緩慢湧來的而是狂熱地和混亂暈眩一起，裹挾著我把我打得粉碎。那時他向我靠近，我就抱住他，像吸血的野獸一樣咬他的肩膀，脖頸和嘴唇。平日一貫想著的「不要麻煩別人」與「不要影響別人」全部消失無蹤。世界崩潰到只留兩個人，其他的碎片都被風吹散了，絞成了碎末。說到底我迴避我的存在是更嚴重的自我中心。
　　於是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對於一個發狂了的自由人，束縛少而關鍵。我開始解開我畏縮的封鎖，即使我在白日避人耳目，看人的臉色行事每天還要問他人能不能繼續生存。我看見了夜晚走向白晝的荒涼的路，在此之間，我失眠到只能讀著秒度過，如同書里誇張描寫的熱戀中的人。雖然我可能的確陷入熱戀。他幽暗的湖面一樣的眼睛，安靜而荒無人煙。那是另一片夜，另一片沙漠，另一片夢。因為我喜歡，所以我跌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