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的，我是牧羊人。

牧羊人的职责是什么？引领羊群，选拔头羊，用阉割和食盐平息公羊间的你死我活，使他们生长茁壮，变得温驯、愚蠢又健康——而对于民众，则要再施予他们一点狂热。这样，他们便死心塌地，臣服于圣水、血酒和蜜露脚下，即使偶有人退化出半点聪明，也只得蝇营狗苟，心怀鬼胎——我的羊会先杀了他们，再摇尾邀功，以渴求我把冷炙滴给他们伸得僵硬的舌尖。
正菜当然不是给他们的，他们只是下酒的佐料。
但，在主客啜饮蜂蜜酒之前，它也不会介意我把原料施予他们，打造更美味的配菜。
人类就是如此。祭司在心里冷笑。

明明自己是羔羊，却敢嘲笑负有毒狼之血的怪物——他的那一半脸，明明充斥着繁复黑暗的美感，却要以金色的长发来遮蔽，鼹鼠一样见不得光——不过见不得光，也好说。反正黑暗就要来了，伟大的深渊将吞噬他欲享用的一切，连同这整日招摇过市，愚蠢可悲的光——而那时，他就什么也不怕了。
那古老扭曲的躯体渴望血肉。渴望纯正的美味。那，就把神子送给他吧。
他举着已经满溢的，手感黏糊糊的酒杯。他的血脉在呼唤他，他闭上眼就能闻到那粘稠湿冷的水味，死藻与腐烂肉泥的腥气。他的祖先爬行于此，满覆鳞片和獠牙，蠕动软糊糊的管道和附肢。它舔到了未被舔尽的光之血，于是牙钩长出了倒刺，又长出了黏液球般的巨大独眼。最后，它把自己从渊底勾了出来。
他不知道他怎么诞生的，甚至不知道自己人类的一方是父是母。但无论怎样，只要去想这交配的过程，脑子里就涌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快感——属于怪物的贪食美味，和属于人类的，由恐惧而生的毒素狂欢。
一半的他在沉浸呐喊，一半的他在冷眼旁观。
等他回过神来，人类那可笑的道德就开始喊叫了。
道德不值得被敬畏，正如神和神子一样，只适合被圈养操弄，打造成绝佳的蜜糖。引诱愚蠢天真的棋子，再糊住昭然若揭的口舌。尽管这样，那喊叫也时常让他心烦意乱，他是至高无上的圣者，权倾朝野的祭司，千万不能如祖先一般张开血盆大口，释放粗野的吃相——
我可怜的半个同类。那扭曲的古老躯体，真正的深渊之主开口了。那不是他的祖先，是比祖先更纯正，更极致狰狞的恶。
你需要我。它无声地咧开那数千个猩红大嘴。你也属于我。除我之外，你无路可去。
他当然知道他需要它。那可是他一辈子的梦想，他耗费无数心力物力，精心打造的羊群，可都是为了在它来临之时，呈上最丰盛华美的肉案。
你手里的那血酒，这醇香鲜美的甘露。那怪物舔着它挂满黏液的大牙。把“它”给我，我是说，这孕育它的主人。
没有问题。他在心里说。
那可怜可悲的神子，榨血的果肉，取胆的活熊。愚蠢至极又天真至极，温驯乖巧，言听计从——这世间再也找不到，比那神子更完美的供奉羊羔了。那东西，他是说，那不值得被看上一眼的东西，简直继承了世上最甜美又最又糟糕的血脉——何止有神祇愚蠢且无用的爱，还有人类渺小且愚蠢的软弱。
怎么比得了他自己，既有至高无上的恶，又有人类聪慧的权谋。
我会把你带给它的。他放下那酒杯，凝视手上粘稠结块的金血。神子蜷在铁黑温暖的囚笼里，这被圈养的家畜——
“他”盯着他。
“他”清澈的眼里满是血泪。
“他”极小声，极小声地蠕动了嘴唇：
“PAPA，GODFATHER，”“他”问，“您终于肯爱我了吗？”
“您终于，终于愿看我一眼了吗？”
他沉默，不言。
这是全王国里仅有的两个混血怪胎。
而马上，马上就可能要失去一个了。